很久很久以前,每當朋友們在家長的陪伴下離開,犬飼卻只能獨自背著破舊的雙肩包漫步回家時,他都會好奇詢問奶奶:「爸爸媽媽去哪了?」而奶奶的回應也總是相同,她露出慈祥的微笑,溫柔梳理孫子亂翹的頭髮,並表示爸爸工作太忙、媽媽則去了很遠的地方 ── 等他再長大一些,才知道那是過世了的意思。

剛被接到鄉下那段時間,由於生活環境驟然改變,犬飼總是睡不好、或在半夜被惡夢驚醒,啜泣著敲響奶奶的房門,她當然歡迎孫子一起睡,然而放任狀況持續惡化也不是辦法,便試著給對方買了個抱枕,幸好有這位柔軟朋友陪伴在身邊,情況終於改善許多;漸漸的,犬飼不再去想父母的事情了,即使父親的容貌隨著時間逐漸淡忘,每個月依然會有一筆錢從東京寄來,他對父親的印象一直是那袋冰冷的信封,沉甸甸的鈔票被握在掌心,卻無法真正走入他的內心。

所以當犬飼姿態放鬆躺在宿舍的單人床,身側傳來新訊息提醒、下意識拿過手機查看時,他真的完全沒想過會收到來自父親的簡訊。里歐跟其他網友玩遊戲時激動的怪叫逐漸遠去,犬飼垂眸望向螢幕上簡短的幾行訊息,視線隨著方正的字體掃過:「嵐翔,我是爸爸。從奶奶那邊得知你的手機號碼,約個時間見面談談吧。」

嘴角翹起的弧度不知何時抿成直線,犬飼無聲嘆了口氣,沒有選擇立刻回覆,只是輕輕放下手機,爬下床慢吞吞地走到室友身後,將下顎靠在里歐頭頂,雙手順勢搭上肩膀 ── 里歐正忙著操控角色閃避攻擊,他不想影響對方,就沒伸過去抱著了 ── 狀似隨意撥弄頸側自然垂落的耳機線,想吸引里歐的注意,又擔心自己會打擾到他。

里歐照常打完一局遊戲,才跟網友說要先暫離,他摘下耳機、轉頭看向默默待在後方的室友,抬眸的同時注意到對方明顯沒什麼精神的表情,「嵐醬,怎麼了嗎?」犬飼輕輕扯著他的衣角,低聲詢問道:「……下個月的出島機會,你可不可以陪我回東京?」里歐二話不說拍拍胸脯答應,「當然沒問題!兄弟有難,我怎麼可能不幫忙?」

「但嵐醬為什麼突然要回東京啊,你不是住鄉下嗎?」里歐好奇地眨眨眼,過了幾秒才後知後覺補充道:「啊,還不能說的話也沒關係,我老早就想去東京逛逛了,一個人出門也挺無聊的,有朋友一起更開心!」

「……我要去見老爸,可能沒辦法陪你逛街。」犬飼略顯不自在地撇撇嘴,無意識揪緊指尖捻著的那塊布料,里歐不太熟悉室友的家庭背景,但他記得談話間出現最多次的是奶奶、反之幾乎沒提過父母,加上對方此時的表情,推測犬飼跟父親關係應該比較差,「嗯嗯,沒關係,我自己逛街買點禮物送大家也可以!等事情忙完就在旅館房間碰面吧,得開始物色要訂哪家了呢!」

犬飼感謝里歐沒有多問,就連他自己一時間都不曉得該如何啟齒,他跟父親的關係並沒有很差,只是自小分離太久,雙方完全不熟、根本是陌生人等級;總不能依照幼年時期延續下來的印象,介紹成遺傳學意義上的金主爸爸,聽起來未免也太奇怪了。


背著單肩挎包的犬飼走進簡訊指定的咖啡廳內,一名與他容貌相似、但輪廓更為柔和的中年男子伸手招呼他過來,犬飼侷促不安地在對方面前那個位置就坐,雙手在桌底下抱緊背包,嚥了口唾沫後主動開口:「……爸。」他小心翼翼抬眼打量十幾年沒見的父親,不再只是單薄的千元鈔票、活生生的犬飼宏樹就坐在他面前,鼻樑上架著厚重的粗框眼鏡,笑起來能看到不太明顯的酒窩,領帶和襯衫都洗到略微褪色,就像路旁隨處可見的上班族那樣。